家份鱼

2022-08-08 19:46 来源:三峡宜昌网  编辑:黄磊  审核:熊鹏

我爱吃鱼,这种对某类食物的迷恋或许跟我的家庭环境有关。“吃鱼不长胖。”“多吃鱼变聪明。”“吃鱼眼,眼睛会变亮。”这些话都是小时候父母在餐桌上常说的话。在我三四岁时,父母当兵长时间在部队,上小学之前一直是由外婆带着我,我的外婆也爱吃鱼,那时的我喂啥吃啥。不会挑刺,外婆就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在案板上一根一根地把刺从鱼肉里挑出来,再用擀面杖把鱼肉压碎,当成臊子,连着奶白色的鱼汤一起浇在面条上,一碗鱼汤面足足够我吃上半个小时。吃得多了,我的嘴巴也变叼了,外婆也是变着法子地改变鱼的做法,甲鱼羹、鳝鱼羹,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豆腐青菜熬的鱼汤,软糯的豆腐配上半熟的青菜叶,两种极端的口感在嘴里碰撞,好是享受。

在我的老家江苏,爆炒鳝鱼条是每家每户聚餐时桌上不可或缺的佳肴,这里的人懂得先苦后甜,在做菜的准备工序上格外得有耐心,他们先把鳝鱼的骨头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剔除,再将鳝鱼体内的血块小心翼翼地取出,装在单独存放血块的篮子里,最后用精致小巧的切片刀把鳝鱼划成最易入口和咀嚼的长短,准备好葱姜蒜、青椒、红椒、韭菜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配菜佐料后和鳝鱼条一起下油锅爆炒,收汁时还不能忘了这道菜的灵魂,那就是要撒上大量的胡椒粉,锅铲一扒拉,这道菜就算是大功告成,出锅后,平铺在白色的餐盘上可是好看,红绿色的彩椒像是翡翠,搭配上黑白的鳝鱼条,一浅一深交相辉映着,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它永远是压轴出场,并且摆在离我最近的位置,就好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鳝鱼条的味道是咸甜口的,大量的黑胡椒会麻痹口腔让人越吃越上瘾,我们吃鳝鱼条和四川人吃鸭肠一样,呲溜入口,像是在吃面条。这道菜通常只有在逢年过节回老家时才能吃到,我的母亲还没有学会这道手艺,繁忙的工作让她失去了制作的耐心。不过这样也挺好,若能天天吃到,我反而不会那么在乎这道菜给我的感受和启发,长大后每年过年我时刻都想着回家,想着七大姑八大姨围坐在圆桌前,胡吃海塞,侃侃而谈,外婆则在厨房里准备着这道爆炒鳝鱼条,热腾腾地摆在离我最近的位置。

父母转业后,他们的时间也变得相对自由,外婆回了江苏老家,而我和父母继续留在宜昌生活。父亲是出了名的爱吃,年轻时吃遍大江南北的他,对鱼的口味更是挑剔。

宜昌的江面上有一个半岛,叫做西坝,长江上游的鱼会被这奇怪的地形所影响,在西坝周围的江域逗留,让西坝变成了吃鱼的胜地,这里的鱼火锅店屋檐贴着屋檐,一到晚上的七八点,江边总是灯火通明,揽客吆喝、卖唱声和顾客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每个周末父亲都会带着我和母亲去西坝吃一次鱼,十几年前的这座城市还没有那么多桥,去西坝最快的方式只能是坐轮渡,对于还是孩童的我来说,坐轮渡无疑是一种让人兴奋的刺激冒险。渡船是黄黑色的,头部会伸出一块大大的倾斜的铁板,渡客们从铁板上上船,船上很黑,座位也是少得可怜,整间船舱散发着金属生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加上那一两盏昏暗的灯,犹如一间江上的流动密室,渡船启动后会发出巨大的轰鸣,船上的人只能提着嗓子交谈,不然什么也听不到。

我和父亲常常会站在铁板的边缘感受江风,眺望远处的矮山,看着起起落落的江水涌上铁板从我们的鞋尖划过,小孩子总有那么多的好奇心,我常想,到底走多远这涌上的江水才会打湿我的鞋尖?每次有这样的想法,父亲都会拽着我的胳膊将我从铁板边缘拉回来,我心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成功一次。而现在城市的桥变多了,开车去西坝来回只需要15分钟,轮渡消失了,我的刺激冒险也随之消失了,到底走多远那江水才能打湿我的鞋尖,恐怕我这辈子也无从知晓了。

过了轮渡,一下船便是一条粗糙且弯曲的江堤,为了给顾客更好更悠闲的吃鱼体验,这些饭馆通常会在江堤顶上支起大棚,棚子内摆上十几张桌子,顾客在吃鱼的同时还能吹吹江风,欣赏夜晚的江景,江北高楼的灯光印在江面上被流动的江水扰乱成一条会漂动的五线谱,而夜晚打渔的渔船成了五线谱上滑动的音符,为这座江城演奏一支优美的乐曲。

我们在这里吃鱼吃得最多的还数黄刺骨,我们这里叫做黄骨头,这鱼个头不大,长短通常有一个巴掌那么长,长相酷似迷你的鲶鱼,黄骨头身上没有鳞片,全身布满黑黄色不规律的花纹,小小的,丑但可爱。

黄骨头的吃法有很多,家常火锅、酸菜鱼火锅,因为不腥,所以也可以做成清汤锅,不论什么口味我都爱吃。当然,火锅的做法也是简单,先去掉黄骨头的鳃和内脏,准备好最基础的一些去腥佐料,至于配菜想吃清汤味就放点高汤料,想吃酸菜味就放点酸菜和泡椒,想吃家常麻辣味就放点花椒辣椒,总之,相比于爆炒鳝鱼条那些繁琐的工序,这类美食制作起来省时方便,这也是家和饭店的区别,同样是美食,制作所需要的时间完全不同,家等得起,而饭店等不起,温度不同,制作的时间也大不相同。

父母总爱带我吃黄骨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的刺少,黄骨头小巧,刺也软,哪怕不小心误食了鱼刺,也可以通过多咽几口唾液和馒头来解决。父亲教我很多吃黄骨头的技巧,首先要从鱼头吃起,黄骨头的下颚是可以对半掰开的,在下颚中间的三角区域里有一块很紧实的肉,嚼劲十足,每次吃到它都会有类似于嗑瓜子吃到果肉时那种短暂的快感,紧接着就是鱼头的其他部分,拿筷子轻轻将鱼头夹起,对着鱼嘴把鱼头内的汤汁和脑髓一并吸入口中,这鱼头部分就算是吃干净了。鱼身部分的吃法则更为简单,筷子夹着鱼脖子的位置,抬到鼻子处,嘴巴从鱼尾巴一直伸到鱼的腹部中心,用筷子把鱼往上一抽,那鱼肉就全被捋到口中了,再从嘴里拿出来时就只剩下一具完美的鱼架。

小时候的我很享受和家里人在这里吃鱼的时光,在我的脑海中,西坝的江边总是灯火通明,每晚这里都开着热闹的派对,父母兴起时还会叫卖艺的小伙在我们的餐桌前吹上两段萨克斯,父亲和舅舅喝多时还会高声划拳,没人会在乎他们的声音有多大,因为这里是江中的小岛,是成年人的撒欢聚会,是我童年的快乐港湾。

十几年后的今天,因为城市的文明建设,江堤上的大棚已经不复存在,吵闹声只能在吃夜宵的市中心才能听到,可怜了那些卖艺的青年,他们吹奏的乐曲再无用武之地,实话实说再也没有比江景更适合这些乐曲的背景了,虽然有时还能在某些夜摊看见他们的身影,可优美的萨克斯配上杂乱的大楼以及街道旁汽车的轰鸣,的确让人无心欣赏。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去过西坝,或许是我不想破坏我童年时的浪漫记忆,我把它保留在奶香味的香水瓶里,偶尔回想起就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喷上一滴,闻闻它的香气,让这种对童年的矫情,残留在我的衣领和袖口,继续陪伴我走完剩下的人生道路。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吃鱼的频率也随之降低,吃鱼是很浪费时间的,它是应该细品的食物,捻起一块鱼颈部的肉放入口中,用舌头一点一点地把鱼刺和鱼肉分离,再将鱼刺吐出,在大部分人眼里这是一件麻烦事,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乐事。

成年后的我在外地上学,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并不充裕的时间让我不得不忠于快餐,忘记了还有吃鱼这项乐趣可去享受,大学期间吃鱼的次数屈指可数,从而让我对回家产生了巨大的渴望。

每到假期回家的头两天,我的父亲定会做一锅酸菜黄骨头为我接风,热烈沸腾的汤汁从铁锅里跳跃而出,让人食欲倍增,虽然少了小时候我最爱的江风和江景,可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头顶暖色的灯光和火锅沸腾的热气让我的味蕾都变成了幸福的红色。吃鱼要么是夏天凉爽的江风,要么是冬天家中暖人的温情。

我的母亲一直抱怨着我肚子上的肥肉,怪罪着我每天一顿的夜宵,可在家中的深夜我和父亲的馋嘴总是蠢蠢欲动,在母亲睡着时,我和父亲便又开始了奇妙的冒险,我们的任务是在不惊醒母亲的前提下,拿上钥匙和手机到街对面的烧烤店里点上一份烤鲫鱼。每当这时,我仿佛又坐上了童年的轮渡,冒险再次启航,我们蹑手蹑脚地在黑色的客厅里穿梭着,在黑色的街道上穿梭着,最后我和父亲相对而坐,他笑着大声道:“老板!加份鱼!”(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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